當然,現(xiàn)在我們知道他的觀點是錯誤的了。首先,“越用越發(fā)達”這個說法只對某些特例成立。人類的肌肉和骨骼的確可以因為合理鍛煉使用而變得強大,但不正確的使用也可以導致受傷甚至報廢。接觸某些病原體可以起到免疫的效果,但是除非是專門設計的疫苗,不然往往得不償失。相當一部分其他器官則完全沒有這回事,比如多數(shù)毒藥長期接觸不會產(chǎn)生耐受性,只能導致慢性中毒(但是砒霜很可能例外,此事下回另議)。事實上幾乎所有器官的使用都伴隨著損耗,只不過對于肌肉和免疫系統(tǒng)這些領域,人體生理采取了近似于“預備隊”的機制,哪里出現(xiàn)需求就往哪里投入資源。但這些是特例,不能隨便外推的。
其次,就算是那些可以“鍛煉”的器官,也沒有什么簡單機制能讓它傳給后代。拉馬克時代人們對遺傳的具體機制一無所知,只能想當然地覺得一個人的一切身體屬性都會傳給后代;但是后續(xù)的科學進展證明并非如此。先是孟德爾發(fā)現(xiàn)決定性狀的因子是離散的,不是一團漿糊的連續(xù)體;然后魏斯曼提出了種質(zhì)學說,指出生殖細胞和體細胞是分離的,后者就算發(fā)生改變也不會自動影響到前者;后則是由克里克提出了分子生物學的中心法則,指出信息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能由DNA向外傳遞,而不能反過來。
這些年我們對遺傳學又有了新的理解——表觀遺傳學領域。雖然DNA本身序列不能以獲得性的方式改變,但針對DNA的修飾卻可以。遺憾的是,大部分這樣的遺傳都是直接在細胞代際之間進行的,一個細胞獲得修飾,它分裂產(chǎn)生的細胞也會帶上這個修飾;但是體細胞發(fā)生了修飾要如何影響那些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殖細胞呢?不影響生殖細胞又怎么影響后代呢?還沒有發(fā)現(xiàn)這樣的機制。
總而言之,在秋褲這個案例上,是不能指望獲得性遺傳的。
既然獲得性遺傳不成立,那李森科是怎么成為的呢?其實完全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他推廣的小麥春化技術確實提高了一些產(chǎn)量,但是這個技術本質(zhì)上和獲得性遺傳完全無關,卻被他拿來作為論據(jù)。而一旦他出名并成功地傍上了政治勢力,接下來的事情就與學術無關了。
自然選擇與人類文明
但是,保暖衣物還真的是有一條可能途徑來影響人的抗寒能力的,這就是通過自然選擇。不過,走這條途徑可是很麻煩的。
基本原理也簡單:當天氣足夠冷、穿的衣服足夠少的時候,總是會凍死人的。如果存在某個”抗凍基因“讓人不容易凍死,那么每凍死一個人,”抗凍基因“所占的比例就在人群中多了一點兒,天長地久,也許經(jīng)過成百上千年的積累,整體人群就都變得更抗凍了——好吧,這就是自然選擇的基本原理。
可惜,要達成這個”美好“的前景并不那么容易。首先,不同的人之間真的存在抗寒能力的顯著差異嗎?這個差異真的是基因在起決定性的作用嗎?其次,現(xiàn)實中天冷會凍死多少人呢?也許大部分人一覺得冷就遷徙到溫暖的南方去了或者整天躲在屋里不出來,那樣也無效。更何況,這個過程所花的時間實在太過漫長,假如一個沒有”抗凍基因“的人有1%的概率在生孩子之前就被凍死,那么這個基因擴散到全部人群大概需要1000代,這對人類而言就是兩萬年。到那個時候人類文明還存不存在,都是未知數(shù)呢。
更要命的是,在這則流言中,萬惡的蘇修試圖采用的辦法是消極的:通過推廣秋褲來阻斷上面的自然選擇過程。假定這個”抗凍基因“沒有任何壞處,而秋褲又讓它不能發(fā)揮好處,那只能等待它隨機漂變、以及被突變破壞了。這兩種方式都十分不靠譜:隨機漂變顧名思義是完全隨機的,越漂越多也完全有可能,而且總的來說人群越大漂得越慢;突變更是不能指望,人類堿基突變率大概是每代三千萬分之一,那么每一代平均每個人在某個特定基因上發(fā)生突變的概率大概是萬分之一左右,而且這個突變還不一定有效果。剛才1%的選擇壓都要花兩萬年,現(xiàn)在這萬分之一的突變壓真得等到滄海桑田了。為這么遙遠的事情計算,這萬惡的蘇修也未免太高瞻遠矚了一點兒吧……
但我們不必討論這些莫須有的可能性,因為同樣的過程正真真切切地在我們生活中起作用。在文明之前的人類,死掉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跑得稍慢一點兒就是死,力氣偏小一點兒也是死,免疫力略差一點兒還是死;但現(xiàn)在我們有了分工,有了農(nóng)業(yè),有了衛(wèi)生,有了醫(yī)學,有了社會保障,這些要求都放寬了,結(jié)果是一個標準現(xiàn)代歐洲男性的肌肉比起標準女性尼安德特人的肌肉還要少10%。